发现中国
□才让多吉 北京公益人
三月的时候,我去了天津一家有17年历史的民营养老院,他们看护的主要是半失能和失能老人。养老院没有电梯、公共浴室没有扶手,只有凳子。这里的负责人介绍,如果给一个瘫痪的失能老人洗一次澡大约需要一个小时。在这个楼里,大约有100个老人入住,洗澡在他们的生活中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。
我去的时候,养老院正在做装修改造,说是装修,就是把墙体翻翻新。如果要更换一些更好的设备,看到一份清单,大约需要140万。
那里的老人,一部分是可依靠轮椅在楼道里行动,一部分只能终日意识模糊地躺在床上。这里是七八个老人挤在一个房间里,一个护工照顾十多个老人,而就是这样的养老院,还是当地养老行业的模范单位,得到过政府的很多表彰。
据国家民政部统计的数据,2012年,中国60岁以上的老人有1.94亿人,预计今年将突破2亿,2034年将突破4亿。4亿的老人,对于中国来说是一个庞大却又必须面对的数字,这数字后面蕴藏的是巨大的社会危机。虽然,有关部门总携手专家说现在中国养老是“一床难求”,养老需求的床位比是每千人21.5张床位,蕴藏着巨大的服务机遇,但是,实际的情况是很多“高级”养老院床位空闲。虽然,这些“高级”的养老院并不真正的“高级”,除了铺了地毯、房间大一些,并无针对老人生活与活动的特别设计。这样的机构,一月的住宿费用大约要2000多块,不要说农村的老人,就算是城市里领社保的退休工人也不能承担这样的生活成本。
这些低收入的老人大多是小时候遇上大饥荒、上学的时候遇大动乱、结婚的时候遇上大堕胎、中年的时候遇上大下岗。这样一路走来,他们的人生并无太多的积蓄,而孩子大多是独生子女,经济上也并不宽裕。在未来,他们并不富裕的孩子,一对夫妻要照顾四个老人,这情形想起来就觉得像是外星人才能完成的故事。
这批生在新中国、长在红旗下的老人,如果未来基本生活都不能够保障的话,定会是中国社会不安定的一个潜在根源。但是如果光是依靠政府来提供养老服务,似乎也不太实际。即便目前政府一直在为“三无老人”提供养老服务,大城市的社区养老服务站大部分已经成立起来,但是,效率不高、资源不足,甚至在现有体系下形成“挂羊头什么也不卖”的浪费情况比比皆是。空巢老人死在家里,尸体腐烂,警察破门而入的故事已经不是偶尔见诸报端。虽然,这样的事情首先蒙羞的是这些老人的子女,但是当成为一种频繁发生的事情的时候,就应该是政府与社会的责任。
前些天,国家说要开放养老市场,支持社会力量办养老,鼓励境外资本投资养老服务业。前者我能够理解,脏活、累活、苦活、不赚钱的活就让老百姓来做,这属于拉动内需。后者,让境外资本投资养老服务业,等于是鱼翅燕窝吃完了,让外国人来收拾残局,这实在是一个不靠谱的、一厢情愿的决定。
养老服务不是一个赚钱的行业,是一个体现社会道德水平高低的行业。有一个日本人,想到大连投资养老院。大连官员用快把脸挤烂的笑容,非常动情地对他说:我们保证你来了赚大钱,土地、税收等等,我们全力支持。在日本人看来,这是个很扯淡的热情和感动。他说:养老是一个服务社会的事,不是一个暴利的营生。我做了一辈子的养老,不是为了钱,而是为了老人。好在,上海对此的态度让他更加认同一些,他最后决定在上海投资。
鼓励社会力量和外资办养老,我不认为这是中国养老服务的新生,而是悲哀。传统的家庭互助式“养儿防老”被计划生育政策搞垮了,而新的社会化养老模式还处在模糊的混沌期。我讲这个话不是说现在养老服务业的人员不行,而是政府的投入和对社会资源的监管不行。明明他们可以做得更好,为了生存、为了赚钱,他们披着养老的马甲去做了房地产。专家说市场是个宝,不过“养老服务”如果以市场化为主体,中国就会称为一个让全世界笑话的“活宝”。
养老的社会化,无论如何离不开社会互助平台的支持,从国外的经验来开,政府的责任是建立一个公平的社会养老互助机制。以日本为例,真正商业化、以营利为目标的养老机构也就占整个社会养老服务的10%左右的市场份额,剩余的基本是由非营利组织为社会提供基本养老服务。而即便是这10%的富裕老人,他们在享受营利性养老服务的时候,政府也要把他们基本养老护理的服务费用支付到营利性养老机构。
日本厚生省支付的这笔社会基本养老护理费用,来自于日本90年代成立的一个强制性社会养老互助基金———“养老护理保险”。这个社会互助保险,承担着所有老人90%的养老护理基本费用,而实际支配这些资金的组织不是政府,而是非营利性组织。大到全国连锁的养老服务机构,小到只有两三张床位、看护十几个老人的社区养老日托中心,都可以进入这个服务体系。
如果没有政府的统筹规划、投入和支持,养老服务市场化对于中国富有与贫困的老人来说,一样都存在潜在的问题。也许富有的老人会说,我可以选择收费高昂的养老院或者请私家看护。而当下的中国,连一个没有专门培训老人护理的教育机构都没有。所谓“高级”的养老机构对老人的生活的需求也缺乏真正的了解。对于老人而言,有尊严的养老生活,除了对物资条件的要求,还有更多精神上的需求。
再回到天津那家养老院,他们留给我那张请求援助的140万元的清单中,仅仅是一个普通养老院的需求,比如,心电监护仪、呼叫系统、摇床、冷暖空调等等。而我在日本看到,针对失能老人泡澡的浴缸就需要投资100多万人民币。一个靠出租公寓的“高级”养老机构,如何又能够从财力承担这些设备的投资?
要面对越来越多的老人,政府自然无法单独挑起照料这批人群的责任,政府要做的是扶植不是出文件、出政策,而是投钱。于这一点,日本已经有一套相对成熟的机制,政府来投资建设养老机构,安置养老设备,然后转交给民间的非营利机构来运行。而民间组织的参与,则可以给老人提供不同的选择,这些机构在社会和政府的共同监督下来运行,又会比政府独家运作更有效率。
老人和儿童一样,自我谋生和自我保护能力有限,我们过去从制度上为儿童做了一些事情,因为他们关乎到这个国家的未来。今天,我们也需要从制度上,给老人一些晚年生活的保障,因为这关乎到这个国家的道德。
目前,中国有很多草根公益组织还是处于跟着善款做项目的初级阶段,如果政府能有很好的投入,他们大部分都可以迅速地转化成为老人提供护理服务的公益组织,这何尝不是一件推动社会进步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