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摘要]阅读莎士比亚,我们不仅要理解现在和过去,还要去想象各种尚未出现的创造。就像《仲夏夜之梦》中忒修斯评价诗歌的想象力时所说的,它“会把不知名的事物用一种形式呈现出来”。
《爱的疯狂与胜利:莎士比亚导读》是引进格兰塔“大师读经典”系列丛书之一。该丛书旨在让读者在学者向导的陪同下直接面对作品本身。其出发点在于,要想近距离地看清一位作家,必须近距离地研读这位作家实际使用的词句,也必须弄清怎样读这些词句。本丛书中的每位作者从某作家的作品中摘录十段左右的片段,加以详细讨论,配以延伸阅读。丛书由当代著名哲学家西蒙·克里奇利主编,首批书目包括海德格尔、尼采、柏拉图、莎士比亚、拉康等人的著作导读。
本书不敢奢望能做到书如其名。阅读莎士比亚的方式有很多种,不过,我试着把本书的重心放在阅读体验上,以说明莎士比亚的作品博大精深,可从多个角度进行不同解读;同时也借以说明,慢慢阅读并玩味其作品中某些令人惊奇的细节,会获益良多。阅读莎士比亚,能够极大地深化和丰富我们对自己、他人、语言、日常生活、政治、文化、哲学、动物、宗教、性爱、时间与历史等等的理解。
当前,中小学及大学的英语学习渐趋于注重创造性写作的作用和意义(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诗人,每个人身上都有可书写的故事,等等),我则偏向于提倡创造性阅读的价值。创造性阅读不是杜撰,不是随意解读文本。它要求细致阅读,关注意义的多种可能性。英语作家中,没有谁能像莎士比亚这样,告诉我们那么多有关创造性阅读的东西。怀着好奇心和耐心仔细地阅读他的诗歌和戏剧,会获得极大的愉悦感。同时,创造性阅读也涉及创造力和惊奇感——“创造性”与想象、原创有关,与以前从未有过的感悟有关。这在《暴风雨》中就有所体现。爱丽儿在剧中歌唱的“海水的变幻”,变成阅读上或听觉上“富丽而珍怪”的瑰宝。此刻,精灵与辞藻的美妙犹如迷雾散去后一座新岛屿显露出来。读者在那瞬间似乎第一次神秘地邂逅英语。《莎士比亚导读》尝试引出并探讨一些这样的偶遇。
“创造性”(creative)一词没有出现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。不过,可以合理推测他可能用过这词,根据《牛津英语词典》,creative(具有创造能力的,能够创造的,与创造有关的,原创的)这个形容词可追溯到1513年。莎士比亚在许多场合使用过其同源词,如create、created、creating、creation和creature。若要追寻莎士比亚如何卓有成效地运用这些词,可能需要再写本书。我想简单举个例子。《十四行诗第81首》最后几行是:
我这些小诗,便是你的墓志铭,
尚未造出的眼睛,将百读不厌;
就算现在的呼吸者,都已死去,
未来人们也会,为你猜测争辩。
你的这些美德,见诸我的笔端;
永垂不朽于世人的,口碑相传。
如同其他十四行诗(1609年首次出版),莎士比亚的语言令人晕眩——用词简练但内涵丰富,嬉戏之中不乏严肃。要透彻理解这些诗的内容,我们需要借助注释版,如斯蒂芬·布斯(Stephen Booth)的《莎士比亚十四行诗:分析与评论》(Shakespeare's Sonnets,Edited with Analytic Commentary)。上面引用的是第 81首的最后六行诗节,诗句中透露出的傲慢自负令人惊叹。这些诗的题赠对象,或许在历史上并不存在,但不管存在与否,诗中没有给出这人的名字,这个反讽倒也恰如其分。多亏诗人的“小诗”,这个朋友将被世人铭记。这里的“墓志铭”指的不是石碑——不像这首诗前文提到的“坟堆”和“安葬”——而是写作本身。只要人们读到这首诗,这个朋友就将被“流传到永远”。这就是诗人“笔端”的力量或“美德”。
或许,最让人目眩的,是此刻之中隐含神秘的未来感。莎士比亚发明了一个绝妙的词,“呼吸者”(breather,我们所有人都在呼吸,我们是会呼吸的生物),但就在同一诗行中,他又引出世界末日——当所有人都死去,“就算现在的呼吸者,都已死去”。这首诗设想未来某个时间,说话的人及其朋友以及同时代活着的人都死去,同时又引诱我们用“尚未造出的眼睛”来阅读。最后这个短语唤出一个怪诞的意象,即阅读未来。这在某种意义上与《理查三世》中讲述克莱伦斯梦境的那几行精彩诗句刚好相反,诗中写到沉入海底的骷髅头时特别提到“眼睛曾住过的那些洞”。“尚未造出的”这个意象,暗示着上帝般的创造力(我们可以假设只有上帝才能创造眼睛),它或许能够很好地说明,阅读莎士比亚,我们不仅要理解现在和过去,还要去想象各种尚未出现的创造。就像《仲夏夜之梦》中忒修斯评价诗歌的想象力时所说的,它“会把不知名的事物用一种形式呈现出来”。(文/尼古拉斯·罗伊尔)